第一百一十四章 植物油
听到敲门声，小五儿开门出来，杏儿正在门旁站着，看见小五儿，福了一福道：“县尊请五娘子去用早饭。”
小五儿怀着慷慨就义的心情跟着杏儿进了后堂，只见晓颂一家三口正坐在桌前等着。
晓颂抬头看见小五儿，劈头就问：“怎么不换了女装？！”
小五儿一愣，忽然明白过来，晓颂是在用姐姐的语气教训自己，心中顿时一轻，笑道：“习惯了。”见小山正好奇地看着自己，便向他笑笑，说：“小山乖。”
韩县令笑道：“小五儿来这边坐，小山叫小姨。”
小五儿知道晓颂态度改变，韩县令功不可没，便又向他一揖到底，笑道：“有劳姐夫。”
吃过饭，韩县令安排了人送她们姐妹去太湖庄子上，就去衙门里了。
一路上晓颂都不怎么说话，不知想些什么，小五儿怕中途生变，也不肯多言，只觉得这回家的路真是漫长无比。
车停在自己家门口，小五儿领着晓颂和小山进了院子，秦氏正在院子里晾衣服，看见小五儿进来，笑了笑正要说话，目光不经意扫过晓颂，顿时呆住，过了片刻，才哭喊道：“我的闺女啊，你可想死娘了……”扑过去将晓颂搂在怀里大哭。
小五儿看不见晓颂的神情，见她没有抗拒，也就放了心。
听见声音，亭亭和司马安跑了出来，惊疑地看着众人，小五儿笑道：“是三姐。”
秦氏压抑了多年的心痛、无奈、后悔、挂牵全在这一刻化成了眼泪，哭得痛快淋漓，众人也都跟着拭泪，小山和司马安两个小家伙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，见大人哭，也跟着哇哇大哭。
小五儿将秦氏等人劝到屋里，自己去沏茶，拿孩子玩具零食，再回到屋里，秦氏已止住了哭声，正拉着晓颂说话，“……都是娘没本事……你受了苦了……”
晓颂和家人分别多年，心里梦里还是秦氏的旧样子，如今见娘鬓边白发丛生，脸上不禁也有了悲戚之色：“娘，你老了许多……”
秦氏听说晓颂嫁给了韩官人，如今正在邻县做着县令，又见晓颂穿戴齐整，小山也白胖，便觉得以前吃的苦也值了，心里的愧疚痛悔全都一下子消散了。
两个小家伙儿见大人不哭了，也自动收了眼泪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凑到一块儿玩了起来。
兰耀祖接到消息，也赶了回来。看到父亲苍老衰弱成这般模样，晓颂吃惊之余也颇为心疼，父女两个不免又落了几滴泪。
晓颂只在庄子上住了一晚，第二天就说家里无人主事，约了以后再来，带着人走了。
众人送了她回来，各自收拾东西，秦氏在堂屋里默默地坐了一会儿，忽然叹了口气道：“晓颂到底是离开我太早，怎么总觉得她和我生分，不像你们那么自在？”
众人闻言都停了手中的活儿，亭亭和小五儿互望一眼，说：“换了谁离家这些年，乍到一个新地方，可不是有些生分？她不是对娘你生分，是对这地方生分，爹刚一回来不也是这样？”
兰耀祖在一旁唯唯称是。
小五儿说：“娘心里不也是觉得她刚回来，拿她当个客人？以后在家住的多了，自然就好了。”
秦氏又出了一会神，不知想些什么，站起身来，说要领着司马安去作坊里看看，兰耀祖听了忙跟在后面一同去了。
找到晓颂，了了秦氏一块心病，小五儿也觉得卸了一副重担，心里轻松不少。
**茶的事交给了赏姨，一应杂务，均有她出面料理。
小五儿定下心来研制植物油。一人计短，三人计长，她找了黄二郎和大虎做帮手，又从外面请了个惯做麻油的老郑师傅，和一个老木匠鲁守拙，就在村边空地上搭了两间房子，临时做为油坊，两个老师傅吃住在里面。
五个人琢磨多时，仿制了《齐民要术》上的机械、借鉴了麻油工艺，终于从黄豆里挤出油来。小五儿又让人买来菜籽和茶籽，一一试过，发现菜籽每石出油三十斤，茶籽每石出油十五斤，而黄豆每石才出八、九斤油。老郑说一石芝麻能出四十斤油，也许这就是只有麻油面世的原因？
众人商议之后得出结论，菜籽产量高，好种植，种了榨油最合适。
这个结果出乎小五儿意料之外，后世里的豆油为什么价格那么低呢？是因为转基因还是因为政策调控？
郑老头闻了闻菜籽油，说：“哼，这个可比不的麻油，一股子芥哈气！麻油老远就能闻见香味了，饭菜里滴上那么两三滴就香得不得了，这个恐怕没人买。”
小五儿没有解释，因为知道历史走向，她坚信这东西会成为厨房里的必备品，即便会有个过程。
这天是休沐日，司马熙也在家，小五儿拎着一罐菜油回去，听说是新做出的植物油，众人都来围观，一揭开盖子，亭亭叫道：“芥哈气，冲鼻子！”众人见了，提出了和老郑相同的疑问。
小五笑道：“你们等着瞧！”到厨房爆炒了个雍菜，又做了个烧茄子，吃惯了秦氏水煮菜的几个人都觉得美味异常，连不爱吃菜的司马安也吃了不少。
亭亭见状问道：“这是怎么做的？颜色也不一样，雍菜格外绿，又香又脆，这个不是茄子么，比肉还好吃，你是怎么做的，以后我也给小安哥儿这样做。”
“就是用那个有芥哈气的菜籽油炒的。”小五儿笑道，“如今可相信会有人买这油了？”
司马熙说：“这种油你打算定个什么价儿？”
小五儿说：“麻油的一半，你们觉得如何？麻油虽好，却太贵，所以百姓舍不得买麻油吃。以后菜籽油出多了，恐怕连麻油三分之一的价格都到不了，倘若百姓自己种了，到油坊里来榨更是便宜。”见众人点头，小五儿又说：“很快就会家家都吃油的，除非没了油。”
亭亭惊讶道：“倘若以后家家户户吃菜油，这得有要用多少油？”
司马熙拿了个算盘，边算边说：“太平兴国五年，大宋人口是三千二百万，一人一天按三钱油算……”
小五儿听了，忍不住从炕桌上抽了一张秦氏画花样子的纸，拿出碳化树枝，在纸上划拉起来，“三亿四千伍佰陆拾万！”
亭亭惊道：“什么？天神！这每天得多少人才能做出来这么多油……”
司马熙走到小五儿身边，从她手下抽出了那张纸：“小五儿你怎么算得这么快？这是写的什么？”
小五儿低头一看，原来她一时忘形，在纸上用阿拉伯数字列了竖式，忙掩饰道：“胡乱画的！”
司马熙说：“不对啊，你这个符号和这个一样，这边还有，排列也像个阵式……”
小五儿一把将纸抢到手里，笑道：“天书，这是天书，你们不懂。”站起来跑了。
司马熙沉吟了一会道：“不对，这肯定是个类似于河图洛书的东西。亭亭，咱们去小五儿房里看下，我想起以前在神仙营时她就用过这种符号。”
“小孩子的玩意儿，何必理她？”亭亭是司马熙的忠实信徒，嘴里说着这话，却还是起身领着司马熙到了小五儿房里。
小五儿知道躲不过，便笑道：“这的确是一种算数方法，我跟人学的。我就是不想让朝廷把我当成个怪物，给关到皇城司去了。”子母连环雷的事给小五儿留下的阴影面积太大了，如今她也不想招惹是非。
亭亭听了，担心地望向司马熙。
司马熙说：“哪里的事？！一切有我，你们放心。况且你越藏着掖着越是会引起别人的好奇，你若主动献给皇上，他何必还要动用皇城司？”
人的心思便是这么古怪，上赶着不成买卖，小五儿也觉得他说的有理，便不再顾忌，给他俩讲了阿拉伯数字与汉字的对应和基本的运算方式，又说道：“其实很简单，就是换了个符号，运算规则基本上也是一样的……”
司马熙两个人很快就明白了，只是心里还存着疑，免不了想去验算一番。
亭亭取了她日常记帐的本子来，左不过是加减，乘除由小五儿边教边算，两人另拿了纸，一一比对，见结果一样，却只用了几张纸。
亭亭说：“还省了不少纸墨。”
……
司马熙破例告了两天假呆在家里研究阿拉伯数字，确认它比算筹简单方便很多之后，立刻写了手本，报到京中，请求皇上推广。
小五儿打算把油坊这一块交给黄二郎和大虎管理，只是要先打消了众人的疑虑，这天便让大虎去召集人，她自己去准备了一些食材调料。
小五儿挎着个大篮子到了油坊，见大家都在，便笑道：“今天我请大家吃饭。”
因为平时兰家都是秦氏做饭，并未见过小五儿主厨，众人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小五儿先把锅涮洗洁净烧干，倒了半锅菜油，众人闻见菜油的芥气味，都有点憋气。
眼见油已微热，小五儿抓了一掫花椒，扔到锅里，不再加柴，只留余火慢慢煎熬，过了一会儿，花椒油的香气散发出来，众人都觉得难以置信，走过去细闻确实味道变了，不由得都露出惊喜的神色来。
小五儿从篮子里拿出一大块醒好的面团来，教给黄二郎炸油条，她自己又涮了吊锅开始炒菜，众人边做边吃，再也没人提芥哈气。
正吃的高兴，忽见苏大郎和安大富二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。安大富颇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我们在下面粉丝坊里闻到香味，苏管家说是小庄主做菜的香味儿，我还不信，一块儿过来看看，嘿嘿嘿……”
趁着众人吃得高兴，小五儿又鼓吹了一下植物油占领厨房的美好前景，众人都信心满满。
黄二郎低头合计了一会儿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：“那我们以后岂不是要富可敌国了？！”
石崇、邓通、胡雪岩的惨痛人生立刻浮现在小五儿脑海里，她连忙坚决地拒绝了：“富就足够了，不要敌国。”
因为榨油机太耗费体力，小五儿又借鉴了水磨的原理，结合后世的凸轮连杆机构，和众人一起将榨油机改进成了水力为主手动相辅的机械。
有一条小河穿庄而过，水流湍急，便将油坊移到了庄子一角的小河边上。
黄二郎带着鲁木匠等人一口气做了三个榨油机。
小五儿见了笑道：“你还真想富可敌国啊？”
黄二郎笑道：“只怕到时候油不够卖，菜籽人家都留着种白菘的，收到手的有限，一个机子榨菜油就够了，两个机子榨豆油。”
“黄豆不是出油少么？”这次轮到小五儿愣住了。
众人都笑道：“黄豆才长三四个月，不耽搁种麦子，捎带着种便可，多的是，好收上来。普通人家里就那几亩地，种菜籽却不能再种麦子了，想着以后做豆油的时候恐怕会更多。”
“哦，哦。”小五儿听了深以为然，原来还有这一说，《齐民要术》上笑话孔子“四体不勤，五谷不分”，自己也快了，趁着众人不注意自己脸红，赶紧走了。
小五儿又教了安大婶等几个利索又活络的妇人做油炸食品和炒菜，日后好让他们去油铺子里现场做了请人品尝。
家里诸事由秦氏盯着，小五儿便放心地去了城里。
赏姨开的男士内衣店走的高档路线，也积累了一批顾客了，杂货铺子里平时是兰耀祖带着伙计们盯着，日后若加了植物油这一块，赏姨就有些忙了。
见此情形，小五儿想起晓颂来，便和赏姨商量道：“秋天**茶一上来，你这里可是有的忙，植物油这一块光靠零售恐怕不行，不如把这一块拿出来，单独成个铺子。”
赏姨对**茶已下了不少心血，一心要将**茶做成一场盛事，只要不拿走这一块儿，别的她并不在意，忙应道：“也好，就按你说的办。”
两个人正说着话，忽然见前面的人纷纷躲避，一群人抬着个篮舆横冲直撞地走了过来，小五儿一看滑杆上坐的人，认识！就是那个被二虎打折了腿的祖公子。
那祖公子正探着身儿四处张望，忽然和小五儿打了个照面，怔了一下，盯着小五儿看了两眼，显然是认出她了，怨毒地瞪她一眼，回靠到椅背上，眯着眼仰着头随着滑杆一颤一颤地走远了。
旁边有两个人小声议论到：“那不是小祖宗吗，越来越不像话了，年纪轻轻就抬起来了。”
“哎，你不知道吧，他叫人打瘸了一条腿，走不了了，不抬着还拐蹬着啊？”
小五儿听了心下暗道，恐怕祖家不会善罢干休，看起来要安排人手保护好这些店铺了。
